宣和六年的暮春,汴梁城飘着细如牛毛的雨丝。
艮岳的太湖石在烟雨中愈发嶙峋,赵佶握着鼠须笔的手忽然一颤,半幅《瑞鹤图》上便洇开一点墨渍。
"官家可是乏了?
"梁师成捧着青瓷茶盏趋步近前,孔雀蓝的官袍下摆扫过金砖地面,发出窸窣轻响。
赵佶沉默不语,只是静静地凝视着那张摊开在书桌上的宣纸。
那上面原本应该是一幅精心绘制的画作,但此刻却因为那一抹意外出现的墨痕而显得有些突兀和不完美。
然而,正是这道墨痕,仿佛一道神秘的符咒,瞬间将他的思绪拉回到了三日前那个诡谲的梦。
在梦中,赵佶独自一人站立于汴水河畔。
河水潺潺流淌,波光粼粼,倒映着岸边垂柳依依的倩影。
微风拂过,带来丝丝凉意。
就在这时,天空中突然出现了一群洁白如雪的仙鹤。
它们优雅地舞动着翅膀,口中衔着一条条精美的玉带,宛如仙子下凡一般从遥远的北方徐徐飞来。
当这些仙鹤飞近宣德门时,异变突生!
只见它们在触及那高高耸立的鸱吻的一刹那间,竟如同被施了魔法般纷纷化作漫天飞舞的纸钱。
白色的纸钱如雪片般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遮住了整个天空,让人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与压抑。
与此同时,一阵沉闷而又悠远的更鼓声响彻夜空。
在这寂静的时刻,这声音显得格外清晰且震撼人心。
而伴随着更鼓声,赵佶分明听到有一个陌生的声音在用契丹语低声念诵着一段诡异的谶谣:“鹤舞汴河,玉化纸钱;宋室危矣,江山易变……”这段谶谣如同一把重锤狠狠地敲在了他的心头,让他不禁浑身一颤。
"取澄心堂纸来。
"皇帝突然掷笔,惊得檐下金丝笼里的画眉扑棱翅膀。
墨汁溅在梁师成雪白的中衣上,像极了去岁方腊叛军血洗杭州时,残阳映在西湖水面的斑驳。
此刻樊楼第三层的雅间里,李纲正用银箸拨弄着水晶盏中的冰湃荔枝。
窗外汴河千帆竞渡,漕船桅杆上晾晒的粗布衣裳与官船锦帆交相辉映。
"童枢密又往江南送花石纲了。
"他对座的灰衣文士压低声音,"听说这次要运整座灵璧峰,光纤夫就征了三千..."话音未落,楼下忽然传来喧哗。
李纲推开雕花槅扇,只见虹桥两岸人群如退潮般分开。
八匹雪白骏马拖着的鎏金车驾上,蔡京长子蔡攸正搂着新纳的小妾调笑,那女子发间插的九凤衔珠步摇,分明是去年高丽进贡的禁中之物。
子时三刻,大相国寺的钟声惊起栖鸦。
张择端在油灯下勾勒完虹桥商贩的第八个箩筐,忽觉后颈一凉——半片槐叶穿窗而入,正落在《清明上河图》的草稿上。
他推开窗棂,望见对面屋檐下闪过一道黑影,腰间佩玉的形制,竟与那日金国使团随从的一般无二。
张择端指尖刚触到槐叶,忽听得瓦当轻响。
那黑影竟折返回来,月光掠过他腰间玉饰——蟠螭纹中央嵌着颗鸽血红宝石,正是三司使朱勔门客的标记。
画师猛然想起三日前在矾楼所见:朱家管事正将盖着官印的文书递给金国商人,文书边角隐约露出"灵璧"二字。
更鼓声里,画轴突然无风自动。
张择端就着烛光细看草稿,白日所绘的漕船吃水线竟与蔡攸车驾的鎏金辕辙在宣纸上交叠成十字。
冷汗倏地浸透中衣,他想起《营造法式》里的记载——这般形制的车辕,本该用在高丽进贡的火药运输车上。
"张待诏好雅兴。
"阴恻恻的声音从梁上传来,半截带血的麻绳垂在画案前,"童枢密托我问您,画圣吴道子的《地狱变相图》里,可有这般景象?
"张择端腕间的狼毫笔锋未乱,笔尖顺着麻绳滴落的血珠轻轻一挑,在《清明上河图》的漕船帆面上勾出半朵血梅。
烛火被穿堂风吹得忽明忽暗,他瞥见梁上人腰间晃动的鎏金鱼符——那是枢密院首呈官家的密使凭证。
"吴道子画地狱恶鬼,尚需朱砂点睛。
"画师突然将笔杆往砚台重重一磕,溅起的墨汁正落在刺客靴尖,"不像童枢密,连阎罗殿的油锅都要掺三成江南人脂。
"梁上传来衣袂破空之声,张择端旋身避过寒芒时,袖中滑落的青瓷调色盘撞上烛台。
泼洒的赭石颜料遇火"轰"地燃起蓝焰,映出刺客蒙面巾下的黥面刺青——竟是三年前就该斩首的方腊军粮草官!
"童贯连死囚都能炼成鬼差?
"张择端突然抓起案头《营造法式》,书页翻动间飘出张泛黄舆图,"那阁下可认得这个?
"图中睦州清溪洞的等高线上,密密麻麻标注着"硝坑"字样。
刺客瞳孔骤缩,刀锋却迟疑了半分。
就这电光石火的刹那,窗外忽射入一枚槐叶,精准钉入他持刀的曲池穴。
张择端嗅到风中飘来的沉水香——这是蔡京书房独有的熏香,混着一丝新鲜的血腥气。
"张待诏的丹青果然通神。
"灰衣文士踩着满地狼藉踱入画室,手中折扇挑开刺客衣襟,露出心口靛青的"花石纲"烙印,"连童贯用死囚充作纲夫的勾当,都画进了汴河漕运图里。
"檐角铁马突然叮咚乱响,张择端看向被蓝焰舔舐的《清明上河图》。
虹桥下的漕船在火光中扭曲变形,船板缝隙间竟浮现出女真文字——那是他月前在矾楼醉酒时,用矾水写下的金国密探名录。
灰衣人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的血珠坠在舆图上,将"灵璧峰"三字染得猩红刺目:"明日辰时,李纲大人要在汴河查验花石纲。
"他甩出枚刻着"太学"二字的铜牌,"但真正要沉的,是童贯藏在太湖石里的铁浮屠重甲。
"子时的梆子声混着更鼓传来,张择端抚过画中被血污的漕船。
他突然想起那日蔡攸车驾反常的鎏金辕辙——若是将太仆寺的马车改制图纸,与兵部丢失的火器运输图叠合……"告诉李大人。
"画师突然撕下半幅染血的《瑞鹤图》,"查漕船不如查冰井务——童贯上月支取的五百斤硝石,可不止用来制焰火。
"窗外黑影掠过,惊起满树昏鸦。
张择端在渐熄的蓝焰中勾起嘴角,被烧穿的画绢孔洞里,正露出蔡京别院飞檐上的獬豸脊兽——那本该出现在御史台屋脊的神兽,此刻在月色下如择人而噬的鬼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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