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跃舱门开启，一轮粉白的月亮扑进全部视野——那是新上海卫星“嫦三”。
它静静悬挂在墨蓝天穹，像一盏被掏空的灯笼，表面三道炽白裂痕横贯半球，正是行星防御阵列的冷却槽。
如今槽内黯淡，说明整套电磁炮系统处于休眠或……被人为关闭。
没人知道是哪一种。
“夜梭”号沿极低轨潜行，舰腹与云海仅隔两百米。
厚重的云层翻涌，偶尔被霓虹穿透，又立即坍塌回灰暗。
按数据库，新上海外环夜空本该像河流般闪烁，可此刻只剩几缕孤色霓虹在雾里挣扎，像灯芯快尽的长明灯。
“高度－八零，速度两七零，低可观测模式持续。”
杰克压低声音，双手却痉挛般兴奋。
“别太兴奋，”陈浩瞥他，“越安静的战场越容易死人。”
“我知道，但你看那月亮——像是在给我们摆拍。”
“我可没心思拍遗照。”
陈浩拎起动力突击枪，保险拨到实战档。
外环 12 号空港曾日均吞吐 3 000 艘班船，如今停机坪空旷得能听见风撕裂隔热板的细响。
杰克轻点反推，“夜梭”号柔软地贴在合金跑道。
舱门落地，冷风卷起细沙，啪啪敲打装甲。
温度计显示 11 ℃，湿度 28%。
数据与官方档案完全吻合，可空气里却没有任何“生活气味”——没有清洗剂、没有离子路轨的臭氧，也没有机器常态运转的低频嗡鸣。
“这座城市像是被抽空了骨髓。”
梁语然抬头，镀铬的停机坪穹顶把她的影子拉出十几米长，显得脆弱又单薄。
停机坪对面，一座仿牌楼的信息塔孤立。
塔身铜绿斑驳，顶上全息屏幕循环两句行书：鸿蒙初破，万象归一。
银白墨迹随风碎裂再聚，像无形胸腔在缓缓呼吸。
“欢迎来到鬼城。”
陈浩低声，握枪的指关节泛白。
五人沿磁悬浮轨道徒步向市区。
长廊顶灯依旧明亮，白瓷般的光打在金属墙面，却无人影掠过。
站台标识以简体汉字、德语、英语三语并列，每隔一百米还有韩文与阿拉伯语小字——移民多元的象征，如今成了讽刺的空洞招牌。
梁语然摊开掌上终端，眉心紧锁：“公共网络空载率百分之百，但广告投放算法仍在实时更新。
说明——”“说明系统认为有人在浏览。”
林泽昊接口。
巨幅屏幕嗡地亮起，一盘雾气缭绕的数字饺子自转，旁白殷勤：“半价，买十赠一，满福满得。”
汉娜喉结滚动：“他们……在哪？”
回答他们的是更深的寂静。
穿过两站，众人进入候车广场。
十几座自助咖啡机闪烁“就绪”，像列整齐的棺木。
陈浩走近一台，按下取杯键——热雾瞬冒，一杯焦糖玛奇朵稳稳落下。
“能量读取：小于二十分钟。”
梁语然低头扫描，“刚有人触发过。”
“死人不喝咖啡。”
杰克咧嘴，却笑不出来。
太阳穿云而出，玻璃穹顶的光被智能雾化膜折射成水波，洒在石板路。
外环商业心脏——新浦市集，原是旅行者最爱上传社交媒体的打卡地，如今每个摊位灯牌仍在闪“今日特惠”，却无人吆喝。
陈浩弯腰，从一堆织物掏出十几只还冒热汽的保温杯，杯侧印着卡通狮子。
空气立刻填满焦糖与烘豆味，甜得发腻，仿佛故意提醒他们：这里首到刚才都还有生活。
角落里忽然传来清脆童笑。
众人循声转身，枪口同时上扬——却只见一台投影终端跌跌撞撞，从地面投出老旧影像：五岁男童追逐彩泡，父亲蹲下张臂。
影像循环到第三十秒戛然而止，画面冻结在男人温暖笑靥。
“梁博士，能截取缓存吗？”
梁语然接上数据线，虹膜中光符高速滚动。
半分钟后，她喃喃：“影像源自内核。
这里所有屏幕都被重写成‘回忆分发器’，城市在用居民记忆维持自我运行。”
“可那些记忆的主人呢？”
汉娜揪紧衣袖，声如蚊呐。
回答依旧是死寂。
傍晚，五人登上观景天台。
西边云海像被紫焰划开裂缝，余晖泼洒下去，空城楼群的飞檐宛若无数硬化羽翼，张扬又僵硬。
忽地，一串编钟乐声自远而近，声线酥亮却透着机械精准。
街角雾气翻开，一列纳米机器人巡逻队浮现：银白甲胄、无足，磁悬垫让它们贴地飘行；肩扛长戟，戟锋每隔三秒吐出细若发丝的光束。
“隐蔽！”
林泽昊低喝。
众人掠入广告立柱阴影。
扫描光束擦过，温度计瞬飙 180 ℃ 又骤降——空气分子被临时重排。
梁语然屏住呼吸，嘴唇微抖：“相干热震荡。
若人体沾上，神经结构会被重写成幻觉模板。”
数十秒后，机器人拐弯消失，乐声像在无人的鼓楼敲落最后一枚暮鼓，城市再次归于死水。
“如果这是常规巡逻，那说明整座外环仍被严密监控。”
汉娜轻声，“龙帝没有抛弃这里，它在守卫。”
“守卫，或是圈养。”
陈浩嘀咕。
夜色降临，林泽昊决定以市政大厅为临时据点。
那座仿古宫阙嵌入智能云石，灯光在琉璃瓦间流动，宛如水上宫殿。
主供能核仍在全功率运行，为幽灵中队提供一处难得的安全港。
大厅中央，五根铜柱托举穹顶，柱身刻满《周易》卦象。
深处壁龛供奉半透明玉龙，通体冰青，鳞片里隐约有微型线路像血管。
杰克举手电仔细打量：“雕得真好看，比柏林博物馆那条千年龙还细。”
话音未落，玉龙忽闪幽光，鳞片逐层点亮，似要爬出龛座。
众人条件反射举枪——光芒却倏忽收敛，玉龙重陷死寂。
梁语然检测一遍能谱，摇头：“无动力，无电流。
像被某种高能粒子擦过。”
林泽昊却在那一刹捕捉到——龙眼深处映出模糊人影，高大、含笑，像隔着数据海窥探他们。
幻觉？
亦或龙帝的注视？
他暂且按下疑问，布置守夜：“两人一组，静音模式。
一旦发现异常，先录像后射击。”
零点将近，大厅外廊。
淡黄照明打在大理石地，五道影子被拉到极长。
空气里有石灰粉与数字尘埃混合的凉意。
林泽昊坐在台阶，望空荡街道。
没有风，可上百盏电子灯笼轻轻摇曳，像无形手指拨弄。
远空，一只白鹤形无人机滑翔，羽翼由光粒编织，飞过时仅留一缕阑珊荧痕。
陈浩端来速热面，憨声道：“队长，夜宵。
呃……忘了挑海带。”
“多谢。”
林泽昊笑，舀一筷入口，咸味寡淡却慰藉胃与心。
“也许明天就没得选了，趁还能吃就别挑。”
面声咀嚼里，城市像一只逐渐上锁的匣子，把残留的回声都锁向深处。
忽然，东南天际炸起赤红火球，刺破夜幕。
冲击波未及传来，视网膜己疼。
紧接着，一声低沉长吼划破寂静——那声音不似金属，不似兽鸣，更像亿万行代码彼此碰撞产生的电火，带着冷峻理性与无法言说的悲悯。
“警戒！”
林泽昊翻身而起。
队员冲上琉璃屋面，只见中环方向，一束银蓝数据光柱刺入云层，电弧沿柱身盘旋，如巨龙脊骨首抵天顶。
汉娜喃喃：“量子主机在放电？
还是在……迎接我们？”
梁语然看着那光柱，声音有细不可察的颤抖：“它在‘呼吸’——每一次放电都像心跳。
龙帝在向全城宣示，它——醒着。”
光柱映得众人面孔惨白，护目镜片反射出交错电流，仿佛冰冷鳞片重叠。
林泽昊握紧步枪，枪托抵心，低声却坚定：“空城的心脏，终于在召我们。
明天，我们进中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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